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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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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守嫡公子攜著一群下人離開了。

這前後,也就幾句話的功夫,但白以雲腦海輾轉過無數個念頭,她向來不逃避自己的欲望。

是的,她真的對崔玨動心了,不止是為身份地位。

洛陽崔氏……她想,如果是蘄州崔氏,尚且還能看到細微希望,但洛陽崔氏就是一座大山,除非崔玨能自己放棄這麽大的家族。

想想就不可能。

她勾了勾唇角,露出諷意,她在想什麽呢,崔玨可是說過她與“青樓女子”沒有區別。

這等人物,她全身最有優勢的地方都無法留他註目,他怎麽可能被她其他地方吸引?可是好不甘心,若能讓這等君子也對她一介“青樓女子”動心……

何不試試,反正於她而言,沒有虧損。

白以雲察覺身前人拉開距離,便微微擡眼,他的庇護只是一時的,離開這裏,白以雲還要面對太守府和陸府的欺壓,甚至未來還有多少麻煩,簡直數不勝數。

是他讓她不要作踐自己,她要讓這庇護變成一世。

白以雲眼底的猶豫轉為堅定。

當下,崔玨垂下眼睫,說:“人離開了,你走吧。”

白以雲輕嘆一口氣,說:“罷了,我不走,我走不了。”

崔玨問:“你不知道怎麽出太守府?”

見崔玨上鉤,白以雲微微側過身,憂郁說:“離開太守府,還有陸家,陸家一定不會放過我。”

她眼睫濕潤,一顆淚珠子掛在羽睫上,如芙蓉葉難承露,將墜未墜。

崔玨卻分析:“陸家把你送到太守府,你大可先去衙門告之,先發制人,陸家怕名聲被毀,不會對你做什麽。”

白以雲:“……”

這她哪不知道,但她要是這麽做,以後和崔玨接觸的機會微乎其微,於是眼眸一轉,說:“衙門你又不是沒看過,能顛倒是非清白,我一個弱女子,又有什麽辦法呢?”

她直直盯著崔玨的雙眼,說:“崔公子,苑城我是待不下了,若我回娘家,還會為娘家徒增麻煩,可是去別的地方,又人生地不熟。”

“普天之下,只怕再沒有我的容身之所。”

崔玨看著她那雙形狀姣好的桃花眼中,因難以看到未來明路,迷茫而倉皇,亟需有人拉她一把,不然下一刻,她又想不擇手段撲到男人懷中。

本來這一切與他無幹,他既看不起她這種行為,大可甩袖離去,任由她自生自滅,可是……

崔玨看著她的眼睛,同時,也看到她眼眸裏自己模糊的身影。

眾人皆羨崔氏,崔玨也知道,他前途是一條寬敞的大道,通向既定的結局,但他縱然游歷不少地方,卻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。

他何嘗不迷茫倉皇?

他輕呼口氣,溫和地說:“去洛陽。”

白以雲“咦”了聲,崔玨一句話出乎她的意料,下意識反問:“洛陽?”

崔玨說:“洛陽白氏,應是苑城白氏主家,你可以去投靠那邊的白家。”

白以雲本想讓崔玨出手幫她搞定陸家的糾纏,結果崔玨一開口,卻是洛陽白家,洛陽白家雖比不上崔家,卻並非什麽小族,而且崔玨這條金魚當是也要回洛陽,對白以雲來說,簡直一舉多得。

一想到洛陽,她掩飾激動,只小聲說:“可是……這兩家之間不常往來,白家怎麽會承認我?”

崔玨既提出這個問題,自是想好解決辦法,只說:“到時候,崔氏會為你說話的。”

白以雲心裏歡喜,露出爛漫的笑:“多謝崔公子!”

崔玨低頭。

喜意讓她不自禁捏住他的袖擺處,她指節小,手指細長,粉色指甲邊緣圓潤,指頭因用力有點泛白,但袖子上又察覺不到任何贅感,她是欣喜得如此小心翼翼。

她順著崔玨的目光落在袖子上,慌忙收回手,道:“對不住,我冒犯了。”

崔玨搖搖頭:“無妨。”

袖子上殘留的褶痕,他沒抻掉。

待白以雲轉過身,她收起自己天真的笑意,心念到,這位可真是天大的大好人,那就好人做到底吧。

既決定離開苑城,白以雲不打算再拖拉,短短半日就收拾好行李,又給小書童遣散費,正要關掉書齋,等崔玨接她的馬車來時,忽聞一聲顫顫巍巍的喚聲:“陸白先生在嗎?”

以雲尋聲而望,是一個上年紀的老人,他拄著一根棍子,頭發花白,一雙眼睛皺成一條縫,眼神也不太好,好一會才看到站在門口的以雲。

以雲問:“我就是,老大爺,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?”

那老大爺高興地笑了,忙說:“先生好先生好,我想找你寫信。”

白以雲看了看身後的書齋,臨關門,筆墨紙硯全部收拾得一幹二凈裝在手邊的小箱子,再拿出來霎是費力,而且她快離開苑城了,根本不缺這份錢。

老大爺繼續說:“這封信寫給我孫兒,他是個好漢子,在西南打蠻子哩。”

以雲皺眉,西南打仗?那不是十多年前就結束的戰鬥了麽?

還沒離去的小書童提醒她:“先生,這老漢腦子有毛病,我爹娘說,他孫兒早死了,他還隔一陣就找人寫信給孫兒,讓我不要和他說話。”

小書童正說著,老大爺從一個破布袋裏摸了很久,摸出幾個銅錢放在幹瘦的手掌,那銅錢每一枚都擦得鋥亮,他帶著點期盼,問:“先生,這個錢,夠嗎?”

小書童害怕得後退兩步:“先生,別管他,這點錢也根本不夠紙墨……”

卻聽以雲說:“夠。”

已經快關門的書齋,迎來最後一個客人,以雲為此拿出打包好的筆墨紙硯,鋪開一張雪白的紙。

老大爺說話不利索,斷斷續續的:“孫兒啊,上回你來信,說在西南郡找到心儀的姑娘,怎的到現在還沒帶回來看看。”

以雲喉頭一哽,著筆之下,一行小楷躍然紙上:吾孫親啟,及至上回信中提及的女子可有回音?

老大爺想到哪,說到哪,絮絮叨叨一些家常,什麽去年家門口的石榴樹沒開花,今年卻結了很大的果子,又問朝廷換皇帝了,會不會克扣士兵的糧餉……

最後,他哽咽著說:“爺爺想你想得緊,你啥時候回來……”

或許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孫兒回不來了,只是還抱著渺茫的希望。

以雲的筆尖一頓:甚思,盼歸。

她檢查著書信,眼角漸漸模糊,卻沒發現有人在齋外看著她。

老大爺找到書齋的時候,崔玨也到了,只是一直沒有出聲,看以雲忙上忙下,只為了一封永遠捎不出去的信。

她本可以冷下臉不管不顧的,但她不僅沒有這麽做,而是等老大爺說話,一句不曾催過。

一個字要十文錢的潤筆,現在滿滿當當寫一整張,卻只象征地收了一個銅錢。

尋常隔在書桌前的簾子被收起來,如今,能看到她提袖端筆,目中柔和,昳麗容顏上的溫柔耐心,熨得人心口微燙。

他不禁無聲輕笑,沒出聲,生怕擾亂她的思緒。

崔玨想,這樣的人,確實能說得出“圖人愛我”,她心腸從來不壞。

所以他決心帶她去洛陽,拉她一把,讓她拋開往事,到一個新的地方去,換一種新的生活。

眼看著她眉上多了愁緒,淚水慢慢溢出眼眶,終於,寫下最後一句,她放筆擡頭,與站在門外的崔玨對上。

她好似一驚,用袖子擦擦自己的眼角,一邊讓小書童把信疊好給老大爺,一邊走過去問:“崔公子什麽時候來的?久等了,我收拾下紙筆,這就好了。”

可能因剛剛哭過,她說話聲帶著鼻音,每句話最後一個字壓在喉嚨裏,顯得軟而嬌,像一根落在心扉的羽毛,搖搖擺擺地擾動心弦。

崔玨目光溫柔,手上多出一塊黛藍色巾帕,遞給她。

直到坐在馬車上,看著熟悉的苑城遠處,白以雲才有一種背井離鄉的實感。

而崔玨的巾帕被她折得整整齊齊,就放在手邊,上面還有一股冷香。

以雲:“系統系統,我覺得崔玨對我有意思了!”

眼看以雲勾搭男主,系統沒好氣:“呸,給你個手帕你就得意了?我看壓根沒有。”

以雲:“嘻嘻。”

但系統這回學聰明了,想起自己前兩個世界也曾那麽深信不疑男主,恐怕……於是,連夜購買電子寺廟票去燒香,保佑男主靈臺清明別犯傻事。

在去洛陽的路上,因為下過雨,耽誤點時間,馬車沒有在計劃的時間到城鎮,不得不在郊野停一宿。

崔玨身邊仆從有五人,他們是保護崔玨的護衛,在他外出洛陽游歷這段時間,個個都習慣風餐露宿。

他們支好兩個帳篷,一個是崔玨的,另一個是白以雲,護衛則睡在外頭,以防萬一。

崔玨輾轉片刻,想到即將回去繁華的洛陽,怎麽也睡不著,他想過回洛陽的很多種情況,卻沒想到是現在這樣,不由起身出帳篷。

護衛問:“公子怎麽了?”

崔玨跽坐在火堆旁邊,說:“睡不著,坐一會兒。”他這樣的身份,對護衛的態度隨和,護衛們都頗為愛戴他。

天南海北地聊幾句後,其中一個護衛嘴快,問:“公子與那位白夫人是?”

因白以雲已與陸家脫離關系,護衛不知道怎麽稱呼好,幹脆叫她白夫人。

崔玨奇怪地看他一眼:“什麽?”

其他幾個護衛面面相覷,那神情是男人都懂,最開始發問的護衛連忙打打自己臉頰:“唉,屬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!公子是想把她帶到洛陽安置嗎,公子放心,我們絕不會告訴家主的。”

崔玨:“……”

他恍然反應過來,護衛是誤會白以雲是他的外室,他失笑解釋:“我只是帶她到洛陽,與她之間並沒有別的關系。”

話音剛落,便見一只白皙的手撩開她帳篷的布簾,在火光下,白以雲露出半邊姣好的面容,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落一片陰影,火光跳動時,雙眼中淚意朦朧,水波瀲灩,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。

她該是聽到他的話。

這般傷心模樣,就連崔玨也看得一楞。

護衛們看向崔玨,崔玨微微皺眉,他只是闡述事實,難不成白以雲還是……他想到她對他兩次投懷送抱。

大魏民俗開放,崔玨收到過不少女子大膽的示愛,但以前每次拒絕得幹脆,沒有給人死纏爛打的機會,對白以雲卻不同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在知道她對他還有念想,他明明應該盡快讓她斷掉,但一想到不管怎麽開口惹她傷心,心裏就麻麻的,很是奇怪。

還沒等他想好怎麽說,只看白以雲自帳篷走出來,她頹然在他們幾人不遠處坐下。

這下崔玨和護衛們只看到她的側影,崔玨卻有種她在默默掉淚的錯覺,他不由自省,仔細回想他說出口的話,但沒有一個重字。

唉。他嘆口氣,進一步不行,退一步不對,很久沒有這種不知所措了。

崔玨站起來,正想打破這尷尬時,只聽白以雲帶著鼻音的軟糯的聲音說:“蚊子好多。”

她抓抓自己手背,好像才留意到幾人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註意力,奇怪地說:“你們怎麽了?也是被咬得睡不著麽?”

崔玨:“……”

原來竟只是因為不滿蚊子。

白以雲第一次在郊野過夜,她細皮嫩肉的,郊野的蚊子哪吃過這種大餐,都追著她咬,那六個大男人反而一點事都沒有。

好在他們準備得充足,就著火堆熏起艾葉。

崔玨垂著眼睛往火堆放枯枝時,忽的聽到一個護衛說:“哎喲白夫人,你別撓了,都快破皮了。”

白以雲手背泛紅,她卻還在抓手背:“癢。”

她睡到半道,被蚊子咬醒,現在極度困倦,半闔著眼睛,嘴唇微微抿著,聽不進勸。

崔玨想開口讓護衛拿青玉膏給白以雲,卻見護衛已經從包裏翻出青玉膏:“來,白夫人用這個吧!”

容貌好的女子,身邊多個殷勤的男人,也不奇怪,崔玨想著,正要移開目光,卻看白以雲將兩只手伸出去,睡不好的嬌意愈明顯:“兩只手都有。”

白以雲全身堪稱完美,從手背到手腕,乳白的肌膚在暖黃火光下好像塗上層甜甜的蜜,而上面還有紅色撓痕,暧昧得令人遐想。

白以雲這話的暗示,讓護衛一顆心快飄到天上,開始癢起來。

崔玨輕輕咬著後槽牙,白以雲不是只想找權貴麽,這會兒不忌口了?而且護衛明顯對白以雲心思不純。

眼看著護衛喜笑顏開,他皺起眉頭,擡手放在唇下:“咳咳。”

一聲咳嗽,打斷兩人的對話,護衛回過神,知道崔玨不滿,擺擺手說:“不,不了不了,白夫人自己塗吧!”

白以雲只覺困頓,她揉揉雙眼,沒反應過來,那桃花眉眼間帶著疑惑,平時的媚意淡了,倒是有種意外的純情。

崔玨走過來,他半蹲下,眉頭就沒有松開過,還是拿過護衛放下的青玉膏,打開後,他指尖沾了點,問她:“哪裏。”

白以雲看著他,伸出自己的手。

她的手和他的比起來很小,手背又滑又軟,細膩得整個指頭都像被吸附上去,伴隨著推開的青玉膏,崔玨借著眨眼的動作,將目光往左下一瞥。

非禮勿視。

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,他後背一陣潮熱。

忽的,白以雲低聲道謝,把手伸回去,崔玨的手下一空,僵在半空。

只看白以雲自己兩手背相互摩挲,大面積地把青玉膏塗開,又方便又快,她看著崔玨的手指,似乎是有些困惑:“還要再塗一點才不癢嗎?”

崔玨:“……”

他知道了,他好像誤會什麽。

白以雲緩緩睜大眼睛,才反應過來,嘴唇一顫:“我沒讓你幫我塗,我只是……我只是不想碰青玉膏後不凈手。”這裏沒有水源,水囊的水還喝完了,她還補充了一句,“指頭會青青的。”

她憋了會兒,還說:“崔公子,這回,我沒有不知禮數。”

崔玨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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